连接庭院的门边留着条小缝,室内暖调的光线漫出来,在门廊下与夜色交汇,随雨水往下淌,缓缓渗入了花园的灌木丛。www.jiuwangwx.com

    那灯光将夜幕中的棕榈树照亮半边,指引似的立在别墅旁,像一道桅杆,无声地标明方向。

    游艇里太闷,段元棋带着季枝宜出逃,推说要去将派对的主角找回来。

    他们没有打伞,将手掌在脑袋上一挡,匆忙便踏上栈桥,嬉笑跑进了庭院深处。

    大雨将宋凭与秦思意留下的脚印抹去了,换段元棋同季枝宜再踩进一样的水洼。

    两人跃上台阶,终于来到屋檐下,朦胧的灯火落了满身,沾在未干透的水渍上,恍惚倒像是披着零散的星星。

    “宋凭和你说了什么?”

    段元棋伸手捧住了季枝宜的侧脸,随着提问轻柔地拭去后者脸上的雨珠。

    季枝宜将脑袋更往段元棋的掌心靠了些,而后答到:“什么都没有说。”

    两人心有灵犀地在与对方交视中沉默了一霎,很快便同时朝那道窄小的光隙间探了进去。

    宋凭带着青年穿过前厅,从女佣手里接过对方的外套,继而仿佛刻意让事情变得繁复一般,经由自己递进了对方手里。

    “我觉得他不会和你说了。”段元棋笃定地在季枝宜耳畔陈述到。

    “那个人是谁呢……”

    与清贵的气质不相符,青年的大衣只是一件在普通商超里随处可见的廉价商品。

    他将这样一件外套也披得如同晨礼服一般挺括,步态优雅地从正门离开,让人不由得好奇对方的人生在此前究竟有过怎样的经历。

    季枝宜的眉头不自觉地蹙起来,他对青年有一种模糊的熟悉,似乎一早就在何处见过,而并非是数天前在白沙滩那一面。

    对方莫名让他回想起曾经段景卿为他讲过的睡前故事,不知为何,无端便将远处的身影套用到了那个用语言和想象构筑出的世界。

    季枝宜荒谬地想到,也许段景卿一字一句,用尽修饰描述过的少年,就该与这位重新步入雨中的陌生人一样。

    “季枝宜。”

    察觉到了对方的出神,段元棋小声念了一遍对方的名字。

    季枝宜一愣,倏地收起注意,将目光放回了段元棋身上。

    “你分心。”

    段元棋悄着嗓子向对方抱怨。

    话音还未落下,他便忽地将季枝宜揽了回去,过分黏人地啄吻起对方的脸颊。

    宋凭跟着青年走出门,影子却仍拖长了延伸进中厅。

    季枝宜惶惶然怕极了被对方发现,羞恼地在段元棋身前推了两下,用训诫似的语气说到:“别闹,今天是宋凭生日。”

    “所以呢?”段元棋刻意地回问,倒是暂时停下了先前的吻。

    他松弛而坦然地看着季枝宜轻笑,眉眼稍稍弯起来,有种带着少年气的精巧的得意。

    “会被发现的。”

    “那你就不管我了?”

    对方强词夺理,季枝宜接不上话,盯着段元棋看了半天,到底也只绵绵将先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小元,不要闹了。”

    他避开段元棋被灯影衬得过分撩人神情,羞赧地将视线眺远,聚焦在壁炉前的矮几上。

    由绒线织成的蝴蝶被取出来摆在了礼盒旁,绸带凌乱地垂向地毯,多匆忙似的堆叠在一起。

    若是始终将它放置在这里,或许都不需要多少年月,那些白色的蝴蝶便会泛黄发霉,与用以固定绒线的浆液剥离。

    不过季枝宜此刻倒没有为自己的礼物感到可惜,毕竟这便是他送上这台工艺品的初衷。

    他将视线在蝶须上停留了数秒,接着释然地想到,至少他不必再为了无法回应宋凭那样青葱的悸动而感到愧疚了。

    “我们回家吧。”季枝宜向段元棋说到。

    “现在吗?”

    “嗯,”他点点头,“把刚才没有还给你的吻补上。”

    他说着玩闹一般牵起了段元棋的手,将将停在自己唇边,恶劣地吮住了对方的指尖。

    “季枝宜。”

    “嗯?”

    “你故意的。”

    大衣厚重的衣摆掩去了段元棋倏然而起的不得体,季枝宜将这样的把戏玩得太熟练,以至于让他先前的那些吻被衬得稚嫩无比。

    此刻该被规训的哪里还是段元棋,分明季枝宜才是这场恶作剧的真正主导。

    “那你到底要不要回家?”

    “……要。”

    段元棋束手无策,只好带着季枝宜从庭院后绕开。

    少年的挺拔的躯壳里装着一颗跳动过速的心,怦怦撞出轰鸣,经由两人交握的手,直白且蓬勃地传递给了季枝宜。

    ——

    “butifthewhileithinkohee,dearfriend,alllossesarerestor’dandsorrowsend.”(注1)

    窗帘将房间外的光线无一错漏地遮蔽,季枝宜却在这样的黑夜里梦见了段景卿为自己念一本诗集。

    那时尚是劳德代尔堡的盛夏,光与虫鸣从敞开的玻璃门外飘进来,带动一旁的纱帘,一阵阵地笼出风的形状。

    季枝宜将有些旧了的诗集从段景卿的手里夺过来。

    他翻到扉页,上面写着的却不是对方的名字,而是一行三个字的拼音。

    “这本书不是先生的吗?”

    季枝宜没有认真去拼读,只是随意地瞧了一眼,见拼不出段景卿的姓名,旋即将它放回到对方手中。

    “是很久以前一个同学借给我的。”

    说到‘同学’两个字时,段景卿不动声色地将目光从扉页上扫了过去。

    他稍后又将视线重新停在季枝宜的眼前,温柔地继续道:“他在古典文学课上念了一首诗。”

    “是先生刚才念的那首吗?”

    季枝宜好奇地靠过去,宠物一样趴到了段景卿膝上。

    他如往常随意地用指尖去勾开封面,一个不小心,差点就弄皱了压在之后的,已然泛黄的书页。

    段景卿少见地将诗集收走了,放到季枝宜够不到的位置,这才回答说:“不是,他念了第147篇。”

    季枝宜为对方这般反常的举动短暂地诧异了半秒,可很快,一种被溺爱的不满足感便充盈了脑海。

    他没有去问第147首诗吟咏了些什么,也没有考虑为何段景卿会将数年前的旧事记得这样清楚。

    季枝宜抱怨了一声‘小气’,利落地从对方膝上离开了,又在沙发旁瘪了瘪嘴,确定段景卿接收到自己的愤懑之后,兀自回到了房间。

    “枝枝。”

    事实上,季枝宜有些心慌。

    这次的段景卿并不像以往一样用上无可奈何的语调。

    对方将‘枝枝’两个字说得好像诘责,甚至一度让他觉得也可能是恫吓。

    季枝宜不敢回头,匆匆关上房门,受惊的猫咪般,迅速将自己藏进了被窝里。

    他数着时间,段景卿没有在十分钟内找他道歉,而是就这样留下不确定的寂静,直至晚餐的钟声响起,由女佣叩响了始终紧闭的房门。

    随着门把被转动,梦中的光亮映入现实,骤然将季枝宜唤醒了。

    手机屏幕上跳出一条邮件提示,他困倦地解除锁屏,画面便立刻切换到了邮箱中。

    那是一封恭谨且礼貌的信件,字句妥帖地告知季枝宜,品牌方已经寄出了裁改过后的样衣。

    ——是那件他将会带去纽约的,为了见段景卿而定制的西装的样衣。

    “小元,小元。”

    他仓惶叫醒了尚在睡梦中的段元棋。

    “十四行诗的第147篇是什么?”

    “什么?”

    后者没能立刻清醒,睡眼惺忪地多问了一声。

    季枝宜就在这短短几秒内慌乱无措地攥紧了段元棋的手臂,迫使对方褪去倦意,认真而迅速地提取出了话语中的信息。

    “我的爱是一种热病。”(注2)

    随着时间的临近,段景卿终于从执念成为了季枝宜的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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