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罗里达的夏天时常会有飓风光顾,呼啸着沿海岸横越而过,将夏季明澈的阳光与海风一起,变成瓢泼的,末日般的暴雨。www.nantuwx.com

    季枝宜的项目尚未结束,段元棋便总爱在某些没有活动的午后骑着自行车跑到实验室外等对方。

    他又站在相同的走廊里。

    窗外暗色的光影将季枝宜的气质更衬出了几分冷感,郁丽的五官被护目镜、手套以及冷白色的外套严丝合缝地包裹,构筑出一种平日里无法被窥见的,貌似不近人情的矜倨。

    段元棋一错不错地盯着,目光透过门上那块长条状的玻璃,解不开地锁定在对方的身上。

    然而很快,先前的印象便被季枝宜主动打破。

    后者遵照规定在离开前换下了那身仅限于门另一侧的装束,能够被段元棋触碰到的就重新变回了那个温吞纵容的季枝宜。

    下雨的天气,走廊里光线不佳。

    实验室里冷色的灯光将两人的影子决绝地分隔,等到季枝宜推开门,段元棋头顶那盏暖橘色的灯才又将它们奇异地糅合在一起。

    他安静地看着这样的转变在一瞬间发生,蓦地想到,门内的季枝宜和门外的季枝宜似乎永远都是不同的。

    段元棋见过对方出现在更多不同的门后。

    柔美纤长的躯壳仅存一层飘忽的薄裙,欲盖弥彰地遮掩,变成一种用呢哝的耳语与游弋的眼波构成的,更为放肆,足以叫任何人意乱情迷,却独属于段景卿的靡丽。

    段元棋只能站在门外,就像此刻,只能等待季枝宜换上一副哄小孩的表情。

    “怎么了?”

    后者问他。

    雨声砸在走廊尽头的窗户上,渺远却清晰地传来,盖过心跳,将季枝宜的提问打湿,黏糊糊地浮在空气里。

    段元棋执拗地去牵对方的手,将手指挤进季枝宜的指缝,牢牢地扣住手背。

    年少的悸动似乎总是带着些莫名其妙的占有欲。

    哪怕走廊里再无其他人经过,段元棋也仍旧不愿意对方分出半秒给他知或不知的旁人。

    “你在想什么?”

    他不回答季枝宜的问题,反倒将一个新的话题抛了回去,跟在对方的身边,任由季枝宜牵着他走。

    “什么都没想。”

    季枝宜如实作答。

    他需要暂时地放空大脑,好让那些数据从里面跑出去,最好连段景卿也跟着一起消失一段时间。

    像是猜到缘由似的,段元棋在之后并没有继续问下去。

    他安静地跟着季枝宜回到停车场,钻进父亲买给后者的车里,顶着头被淋湿的短发,放纵地同对方交吻在了一起。

    季枝宜觉得自己的脑袋沉重又飘忽,明明压得脖颈都在发酸,思绪却好像被吊起来,晃悠悠跟着车窗外的飓风一道飞旋。

    段元棋有一副和少年时期的段景卿极为相似的面孔,季枝宜没有得到过,因而更是痴迷。

    可他却又清楚地明白那是两具不同的躯壳,也装着两道全然不同的灵魂。

    段元棋的目光甚至更像初至劳德代尔堡的季枝宜,永远地追随着否定他的喜欢的段景卿,听后者将他青涩而懵懂的情感定义为过度且越界的依赖。

    段景卿总是在拒绝,总是让他伤心。

    季枝宜因而不认为自己也该如此残忍地对待段元棋。

    他纵容,甚至溺爱,主动又或被动地去达成对方意愿,看着那张与段景卿相似的脸上露出他不曾见过的表情,朝气而青葱,像极了他曾经假想出的年少悸动的段景卿。

    “为什么来看我?”

    一吻终了,季枝宜稍稍地喘息,语调不稳地问出了这句。

    “我们学校放学很早。”

    “有多早?”季枝宜明知故问。

    “两点四十,我没有等校车。”

    段元棋的最后一节课没有和宋凭选在一起,校车倒是同一班。

    为了避免后者又不识趣地跟着来,他一下课就冲出教室,蹿到车上和司机打了声招呼。

    雨下得太大,饶是段元棋已经挑了些有连廊的路,可真正到了季枝宜所在的实验室楼下,他还是被浸湿了t恤,狼狈地在进门前拿纸巾一遍遍地擦拭。

    他其实搞不懂自己来到这里的意义。

    甚至段元棋也不知道自己向季枝宜讨要的那些吻,究竟算是对两年前的自己的补偿,还是无法说出口的不甘心。

    那双干净的、漂亮的,他碰都不敢碰的手,无比突兀地沾着污浊出现在逼仄的门缝后,抹乱床单上的褶皱,伴着哼吟将它们松开又攥紧,捎带着,连段元棋的心都一同揪了起来。

    他头一回意识到,原来就连季枝宜的吻都可以是由对方慷慨地献出的。

    段元棋想象出的那些缥缈的清贵全部不存在,一门之隔的房间里,他小心翼翼珍重对待的人就迷蒙地眯着眼,用一种他从来不敢去妄想的语气,黏糊糊地呢喃着。

    “季枝宜。”

    段元棋主动打断了自己的回忆。

    他朝对方凑过去,高挺的鼻尖对上对方的侧颈,视线则顺着下颌的弧度延至耳后,指引唇齿轻轻咬了一口对方的耳垂。

    “季枝宜。”

    “嗯?”

    被叫到的人僵着身体,反应不过来似的好半天才将目光斜落着挪下去。

    他有些茫然地望进段元棋的眼睛,或许还带着点无法看透的惊惶。

    总之季枝宜的眸子哪怕在这样阴郁的天气里都湿漉漉地氤着层雾气,聚起细腻而绵密的愁楚,像是将要战栗,却又克制着,将其变成了微妙的被规训后的引诱。

    “那天我看见你的时候,你可不是这副表情。”

    段元棋说罢,露出一个状似温柔的笑容。

    季枝宜知道对方指代的是哪一天,他为此愈发地沉默,天然地生出一种被小辈撞破的难堪。

    “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对你做,不是吗?”

    段元棋恶劣地将指腹抵上季枝宜的唇瓣,一边发问,一边又阻止后者回答。

    分明对方在那扇门后表现出的就只有热忱与迷恋,可他不过是讨要了一个吻,季枝宜就犯错一般,将胆怯与困扰毫无保留地表现了出来。

    段元棋实在是不甘心。

    他扳过对方的脸,盯着那双眼睛看了一阵,继而格外放肆地说到:“既然那么想和他在一起,不是也应该尝试着教导我吗?”

    段元棋的手跟在这句话后顺着季枝宜的颈线落了下去,轻缓地托起对方的指尖,让其停在了自己的身前。

    “来教我怎样纾解欲望吧,枝宜哥哥。”

    “小元……”

    季枝宜错愕地叫了段元棋一声,尾音却还是和以往的每一次一样,绵绵向后拖长了。

    他并没有因为抗拒而将手抽回去,意料之外地仍旧放在段元棋的掌心。

    后者不解地迟疑了片刻,最终却还是不依不饶地说到:“所以你要承认你是爱他的钱,虚伪又肤浅地想要蒙骗他人的感情?”

    “不是的……”

    段元棋的话其实仅仅指向对方与段景卿,可就在某个他自己都没能注意到的瞬间,季枝宜的脸上露出了一闪而过的,被戳穿的诧异。

    后者无端地将那后半句代入到了面前的少年身上,在匆忙的否认中,凭空诞生一种掩饰不去的心虚。

    “那就证明给我看。”

    段元棋不明白自己手中忽而拥有了怎样的筹码,他毫无效力的胁迫蓦地压倒了季枝宜,让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对方在长久的犹豫过后温驯地俯身,将脸埋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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